精神丰碑的艺术塑造
——抗美援朝主题文艺作品回眸之美术篇
■刘红
上甘岭最后的屹立者（油画）崔开玺作
出击之前（油画）何孔德作
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（素描） 古 元作
回首凝望，闪耀在新中国艺术长廊的抗美援朝主题美术作品，钩沉的不仅是那段铁血岁月，更是由视觉图像汇聚呈现的对伟大抗美援朝精神的深情礼赞。
一
作为新中国美术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的抗美援朝主题美术，既凝聚了深沉的家国情怀，也展现了很高的艺术水准。其高昂的爱国主义、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与崇高的美学特征，体现出独特的军事文化价值，散发着时代的光彩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。
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馆藏作品中，有一幅画将1950年10月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毅然作出“抗美援朝、保家卫国”重大战略决策的历史时刻定格在画布上。那就是高泉的油画《决策出兵》。该画运用写实的手法，真实描绘了这一具有伟大意义的历史瞬间，厚重严谨的笔触将每个人物形象刻画得形神兼备、栩栩如生，具有隽永的意味和史诗般的魅力。与此类似，同样是反映志愿军出国作战前的历史场景，霍波洋、张秉田、张沈等雕塑家的作品《临危受命》，展现的是毛泽东主席代表党和人民送彭德怀总司令上前线的情景。雕塑家通过雕塑艺术的语汇锤炼，将艺术家的个体感怀与国家民族的命运紧紧纽系在一起，真实刻画了两位革命家的深厚情谊及对胜利的坚定信心。
“雄赳赳，气昂昂，跨过鸭绿江……”鸭绿江，这条从长白山南坡流下来的江河，因当年这首战歌而家喻户晓。以“跨过鸭绿江”为主题进行美术创作的艺术家有侯一民、郑洪流、吴云华、陈国力与张志强等人。邢俊勤的油画《1950，丹东》将画面定格在跨过鸭绿江前点兵点将的时刻。画面中有身经百战的老兵，也有稚嫩的新战士，可以看出作者对主题进行了深层次的文化思考和生命观照。
几十年来，抗美援朝战争一直是艺术家们倾情创作的主题。董希文的《抗美援朝》运用油画明暗的强度与色彩冷暖的对照，在细节里传递强大力量，唤起人们对和平的向往。彦涵的套色木刻《守卫在朝鲜的海岸线上》以人物与环境为对照关系，刻画中国人民志愿军不可侵犯、毫不动摇的守卫者姿态。钱瘦铁的《抗美援朝进军图》、柳子谷与满健的《抗美援朝战争画卷》等中国画，笔墨灵动，场面宏阔。
抗美援朝的每一场战斗都惊心动魄。松骨峰、长津湖、上甘岭更是因战斗格外惨烈被历史塑封，立起一座座永远的精神高地。由任梦璋、王铁牛、宋惠民等14位画家联合创作的全景画《清川江畔围歼战》，气势恢宏壮阔，反映了抗美援朝中的重要战役和知名战斗。伍必端的《长津湖战役》、孙立新的《激战松骨峰》充分发挥油画在空间色调渲染上的艺术魅力，让弥漫的战火硝烟、天寒地冻的冷色雪山，构成了画作色彩上的冷暖交错，展现人民志愿军敢战必胜、不畏生死的战斗血性。
血与火交织的上甘岭战役中，中国人民志愿军与敌鏖战43天，给敌人以沉重打击，打出了我军的指挥艺术、战斗作风和团结精神。上甘岭战役和志愿军英雄事迹，成为艺术家着力表现的内容。周祖铭的《上甘岭》、伍必端的《上甘岭战役》、范笛宽的《英雄阵地上甘岭》等油画，色彩明朗热烈，与人物精神状态、场面气氛相得益彰，折射出志愿军将士英勇顽强、血战到底的主题思想。何孔德的《并肩作战》将人物形象表现得既真实可信又充满艺术感，彰显志愿军战士舍生忘死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。王铁牛在《上甘岭战役》中用刚健的笔调手法、雄强的艺术语言形式，将战斗场面刻画得极具冲击力，营造出宏大悲壮的战争场景。许宝中的油画《上甘岭——水》，没有直接描绘两军对峙的激烈战斗场面，而是通过对一位志愿军战士冒着生命危险抢水情节的刻画，从侧面反映了战争的艰苦。画面上，志愿军战士匍匐取水的姿势淡定从容，彰显其坚毅乐观、勇于牺牲的高贵品质。崔开玺的《上甘岭最后的屹立者》通过阵地上大片倒下的人物与寥寥屹立者的对比，揭示战争的艰难与残酷，展现胜利来之不易。
高阳的《抗美援朝第一仗》、章晓明与周小松的《抗美援朝·激战》、李明峰的《铁血冲撞1950年冬·朝鲜》、梁昊鹏的《抗美援朝——浴血荣光》……同一主题，不同的艺术处理，呈现不同的视觉效果，丰富了抗美援朝主题作品的类别。这些作品通过对“最可爱的人”生动形象的刻画与塑造，体现中国人民“抗美援朝、保家卫国”的决心意志，彰显中华民族不畏强暴、热爱和平、维护正义的坚定信念。
二
当年，志愿军出国作战后不久，便有一批文艺工作者奔赴战场一线。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，他们以不同的媒介、形式和艺术手法，着力表现人民志愿军保家卫国的坚定决心与不屈意志。
从1950年底开始，中央美术学院教师伍必端、侯一民、林岗等作为战地记者，奔赴朝鲜前线。伍必端的速写《枪在这里》、侯一民的油画《跨过鸭绿江》的迅速传播，给全国人民带来极大鼓舞。1952年春，全国文联和原总政文化部组织军地文艺工作者组成“中国文艺工作者代表团”赴朝鲜前线慰问官兵、深入生活。代表团以巴金同志为团长，古元、罗工柳、辛莽、郑西野、高虹等艺术家均在其中。艺术家们在战场上体验生活，近距离感受志愿军将士的英勇顽强、坚贞不屈，获得大量创作素材。古元连续在《人民日报》发表了素描《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》和《祖国人民亲切的慰问》等作品。画家高虹后来回忆道：“在中段开城前线，我和（郑）西野同志来到战斗英雄董来扶所在的坦克连，正好赶上车场日……”高虹由此创作了一系列战地写生作品，让大家很受鼓舞。
此外，还有一批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的美术兵，在战火硝烟中创作出一系列作品。何孔德、曹增明、周祖铭、向天野合作的《坑道十昼夜》、何孔德的水粉画《椅子山战斗》《扑火》《突破加里山，切断洪杨公路》《雪山抢救》等作品，真实形象地再现了朝鲜战场火热的战斗场景。志愿军总部军人俱乐部美术组组长罗继五在战地绘制的《抢修清川江大桥》《坑道出击》《前线电话兵》等作品，战友出版社特派记者曹振峰绘制的《英雄的十昼夜》、40幅《铁血山》连环画，以及哈琼文的《铁道侦察英雄阎万库》等作品，饱蘸硝烟，在志愿军中影响广泛。
参战经历让何孔德对战争与和平有了全新的认识，激发出巨大的艺术激情。速写、素描、宣传画、水粉画、油画等类别，他都有涉猎。回国后，他的创作不论是对现实生活的把握、对革命历史主题的再现，还是对人性的提炼和再创造，均真实、具体，在形式语言和情感表达中都有了新的突破。油画《祖国来信》以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，从一种更为人性化的视角，展现了志愿军战士朴素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与美好诗意的生命活力。《出击之前》选取的是战斗出击前的瞬间场面，用笔洒脱，利用光感使画面静中有动，渲染出激战之前的紧张气氛，洋溢着雄强的阳刚之气。
美术工作者不仅关注朝鲜前线的战斗，还从志愿军生活各个方面，反映将士们的精神面貌。如罗工柳的素描《让敌人的炮弹在山顶乱敲鼓，我们在坑道安详地吹口琴》、古元的木刻《写给敬爱的毛主席》、陈兴华“上甘岭组画”中的《听听祖国的声音》等作品，反映了志愿军战士们高涨的爱国主义热情与革命精神。戴泽的油画《志愿军生死运输线》、邵宇的素描《炸不断的桥》、古元的木刻《英雄的朝鲜前方运输线》、尤有中的中国画《动脉》等作品， 展示了在钢铁运输干线奋战的英雄们为了胜利舍生忘死的精神。高虹的《出发》和何孔德的《志愿军的重型坦克》、钱运达的宣传画《祖国领空不容侵犯》，展现了在祖国人民大力支援下、志愿军武器装备水平日益增强的情景。
抗美援朝时期，前方志愿军英勇战斗，后方人民在积极呼吁和平、提供支援保障。齐白石的《和平颂》、徐悲鸿的《九州无事乐耕耘》等作品，反映了中国人民爱好和平的美好心愿。蒋兆和的《把学习成绩告诉志愿军叔叔》与阙文的《我们热爱和平》被印制成宣传画片，送往朝鲜前线，张贴在志愿军指挥机关、坑道、野战医院等处，鼓舞着将士们的斗志。艾中信的《全力支持抗美援朝志愿部队》，王式廓、周令钊、侯一民等人合作的宣传画《人民踊跃支援前线》，反映了中国人民同仇敌忾、积极支援这场正义之战的团结一心。
表现中朝军民关系时，美术家把抒情叙事和意蕴象征融进了创作，把日常生活叙事融入主题。彦涵的木刻《刚摘下的苹果》用叙事诗般的语言、浪漫化的场面，记述了朝鲜人民对志愿军的深情厚谊。柳青的油画《三千里江山》刻画了一群身着白色衣裙、柔美灵动的朝鲜女性，头顶弹药箱，在月色下奔走于坑道、冰峰雪谷之间，积极拥护支持志愿军的场景。作品通过展现女性的坚韧与乐观，表达朝鲜人民对守护家园、守护和平的渴望。蒋兆和的《友谊深厚 情义难忘》、曹延路的《深情融透三尺雪》、王信的《春风吹又生》等中国画，李桦的黑白木刻《中朝人民部队胜利会师》，张仃、李苦禅、董希文、黄均、李瑞年、田世光、滑田友、邹佩珠、李可染、吴冠中等合作的宣传画《朝鲜人民军中国人民志愿军胜利万岁》，林岗的素描《中朝战士亲如一家》，何孔德的《阿妈妮》、侯一民的《救护伤员》、梁玉龙的《输血》等油画，张碧梧的《志愿军凯旋归国》新年画等，都凝结着中朝两国人民并肩战斗、反抗侵略、保卫和平的家国情怀以及深厚情谊。
还有一批作品反映了朝鲜停战后，志愿军战士积极帮助朝鲜人民恢复生产、重建家园的情景。古元的《在和平的土地上——朝鲜停战后的第一个春天》、彦涵的《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在一起》等木刻版画，强化艺术本体和人文精神的表达，不仅留下历史的瞬间，更是对为了人类和平与正义事业而奋斗的国际主义精神的写照。
三
在朝鲜战场上，志愿军将士续写了人民军队攻无不克、战无不胜的铁血荣光。胜利高地的每一抔泥土，都饱含捐躯赴国难、视死忽如归的忠贞英雄气。对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，不论是中国画、油画、连环画、宣传画抑或版画、雕塑，创作者多取其为求大义不畏牺牲的感人瞬间，彰显榜样的力量。宗其香的油画《不朽的英雄杨根思》，抓住了在弹药耗尽的绝境中、英雄杨根思抱起仅存炸药包冲向敌人的瞬间，以纪念碑式的艺术效果，歌颂了其精神的不朽。何孔德的《二级战斗英雄杨国良》以彰显动感的形式和极具力度的笔触，营造出强烈视觉冲击，展现主人公大无畏的英雄气概。靳之林的《罗盛教》构图独具匠心，以突出罗盛教的救人动势，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。董辰生的获奖连环画《黄继光》则翔实讲述了英雄的成长经历。此外，崔开玺的《特级英雄——黄继光》《邱少云》、柳青的《邱少云》、梁玉龙的《黄继光》等油画均散发出强烈艺术感召力，引发观者情感共鸣。
在抗美援朝主题美术作品中，还有一类作品将情感关注点放在朝鲜战场的普通战士身上，从他们身上折射中国人民志愿军群体的坚忍不拔和牺牲精神。罗工柳的素描《来一个，杀一个》突出刻画了一个头部和右臂受重伤的战士，他为了守住阵地，像泰山一样屹立着。柳青的油画《雪地送饭》，描绘了志愿军炊事员冒着敌人炮火把饭送上阵地的故事，彰显了他们的战斗精神和对战友的大爱。
在宏大叙事模式下，美术家也尝试与过去不同的表现形式。比如在表现革命领袖与将领时，通过不同的立意构思，力图消弭人为的崇高感，从而实现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的完美结合。何孔德的油画《彭德怀司令员在朝鲜前线》以平淡、真实的艺术语言描绘客观战斗环境，通过典型环境来渲染气氛，坑道、皑皑白雪衬托出绘画主体，使得浓郁的战场气息扑面而来，将彭德怀在阵地前巡视时的刚毅自信、英勇威武和运筹帷幄的革命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一场正义之战，一部战争史诗，鲜血和生命熔铸了一座精神丰碑。画笔下、油彩中、泥土里，美术家用特殊的方式抒发对英雄和峥嵘岁月的缅怀与礼赞、对战争与和平的深切思考。高虹的《孤儿》与胡悌麟的《孤儿》描写了战争给朝鲜人民带来的深重创伤。高虹另一幅作品《祖国永远怀念你们》表现战争结束后，在一座曾经发生过残酷激战的无名高地，彭德怀总司令满含热泪摘下军帽、躬身用搪瓷杯里的水浇灌地上野花的举动。这一看似细小的动作，却能瞬间触及人的灵魂。
图像承载的是历史，铭刻的是精神。70多年来，抗美援朝对于美术家是深深铭刻于心的主题。特别是近年来，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系列工程启动，美术家正以崭新的姿态，赋予新时代人民文艺新的内涵。抚今追昔，一幅幅凝聚着厚重历史文脉与民族精神的作品，正源源不断地给我们奋进的力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