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2道弯
■王雁翔
什布奇，藏语意为“太阳最后落下的地方”。这里每年大雪封山时间长达7个月。从军分区机关到连队，要翻越几座海拔4000米至5300米的雪山达坂。
车子进入营院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营门两侧的一副对联：戍国界不惧千里远，为人民甘耐三季寒。
连队建设在峡谷里，宽阔的象泉河携着泥沙向西奔腾，吼声如雷。每天下午1点后，西北风会准时顺着河谷猛刮，风声、涛声昼夜不歇。四面雪山高耸入云，站在营区仰望，通往哨所的盘山路在云雾中若隐若现，像是飘在天上。
几年前，连队一辆执行任务的巡逻车不慎跌落悬崖，3名战士的青春永远定格在了雪山上。
“21公里盘山路，122道弯，只能容一车通过，很多道弯都得小心翼翼倒车调整后才能慢慢转过去。”脸膛黝黑的连长曾佑钢说，“4年前，我第一次上山，指导员提醒我，路上千万小心。上到山顶，我的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。”
走过惊心动魄的山路来到哨所，眼前的景象使被战友称为“硬汉”的曾佑钢眼眶湿润。
大雪封路，几个月给养送不上去。官兵的面容都有些憔悴。但没人有一句怨言，每个人都坚守在自己的战位上。
看到官兵列队在哨所小院，满脸质朴憨厚的笑容，曾佑钢眼含着泪水与战友们紧紧相拥。
此刻，我的心被那122道弯牵着，很想走一趟，但曾佑钢很犹豫。他出于安全考虑，要仔细考察一下近期天气情况才能决定。第3天下午，他终于同意了。
连队的中士驾驶员张源，已在122道弯上跑过数十次，对路况十分熟悉。
29岁的张源8年前从甘肃榆中入伍。他不仅是驾驶员，还是战斗班班长，战位按连队需要随时转换。由他驾驶车辆送我和另外两位战友上山，让曾佑钢放心不少。
上山的路是砂石铺成的，崎岖不平，从谷底往山顶盘绕。张源刚来连队时，21公里的盘山道，只有15公里能勉强通车，6公里是不足一米宽的便道，只能徒步往上攀登。他最早开巡逻车上山时，因车子底盘高，总感觉车身像是悬空在悬崖边上。有的弯道要快速打几把方向盘，有的弯道要倒几次车才能转过弯，每拐过一道弯，他就出一头冷汗。前两年，连队用挖掘机拓宽了弯道，有的路段还加了护栏，比以前安全多了。
盘山道一边是悬崖，一边是近乎垂直的陡坡。不只险峻，更有硕大的滚石不时滑落，横在路上。我们走一段就要停车清理路面上的滚石，有的石头甚至需要我们4人合力才能搬动。
张源说：“连队的装载机，每周会清理一次路面，但滚石随时会飞落下来，驾驶员开车上路需要特别注意。”
他全神贯注盯着窄窄的路面，并不停地用余光扫视右侧陡坡上耸立的石头，让车子与陡坡保持着距离。
张源告诉我，有一年哨所换防，驻地一位藏族牧民开着自家的皮卡车帮连队往山上运送物资，皮卡车在前，张源开着连队的车在后。车辆正行驶在路上，一块脸盆大小的滚石顺着陡崖飞落下来。张源赶紧大呼停车，同时按响了喇叭。结果，石头还是落在牧民皮卡车的引擎盖上，车子前半部被砸扁了。
悬崖、陡坡、落石，车子颠簸在砂石路上，随时可能遇到不可预料的危险。我对高原边防的危险并不陌生，此刻竟也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水。
风刮得狂野，掠到身上冷如水泼。不时有碎石从悬崖滑落。碎石与陡坡上风化堆积的岩石刮擦着，冲撞出的沙尘随风飞扬。
不知不觉间，张源和我脸上都挂满了汗水。我问：“你会害怕吗？”
他说：“会紧张，但想到自己是个军人，就觉得不应该胆怯和害怕。”
为了打发时间，车上的两个战友说起了以前的事。2021年冬天哨所换防，连长曾佑钢带着他们骑马往山上送给养。那天积雪没膝，出发时天空飘着小雪。走了一半，小雪突然变成了暴风雪。这时候，一块磨盘大的滚石从悬崖飞落。一匹军马受惊，中士王青松死死牵着缰绳不放手，在雪山险道上被军马拖拽出去50多米。就在军马即将摔下悬崖的瞬间，连长和3名战士及时扑过去控制住了军马。
当时，曾佑钢急得大喊：“你为什么不松手呀？”
王青松说：“马驮着战友们要吃的菜呀！”
大家安抚好了军马，战友把王青松从雪地里扶起来，只见他的半边脸上遍布深深浅浅的擦伤。
战友们都吃过断菜的苦头，王青松不愿意松手，就是不想让哨所的战友再次陷入断菜的困境。有时候，在危险中坚持到底，直面艰险决不放弃，似乎显得有些鲁莽，但经历之后，人会变得更坚强更勇敢，更能经受住考验。
这是122道弯给官兵的感悟。在这条充满危险的道路上，正因为有这样的感悟，官兵才能一次次克服艰险。
我们不断下车排除路面上的滚石，车子走走停停。行至海拔4100米处时，厚厚的黑色云团从山顶漫了过来，天地顿时一片昏暗。车子刚进哨所，蚕豆大的雨滴就砸了下来。曾佑钢的电话几乎跟雨点同时到了哨所。
如果是暴雨，路上会有滑坡的危险，我们就必须住在哨所过夜。
幸好，雨滴尚未打湿路面，黑云已漫向远处海拔更高的雪山，如帘的雨雾笼罩住了山顶。
其实，我很想在哨所住一晚，跟官兵聊聊天。但第二天早晨就要离开这里，计划好的行程不能耽误，只好匆匆下山。
走在下山路上，不像上山时那样紧张。或许是因为走过一遍的路已经让我有了准备，也或许是哨所官兵的坚韧团结深深感染了我。122道弯和这里的官兵，从此留在我的心中。
